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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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鳳藻宮很少經歷這麽大的場面。

不光皇帝聖駕在此, 天子近侍從旁侍候,連太後娘娘也移駕而來, 端坐於上首, 攏袖平靜不語。

風雨欲來之前的憋悶和平靜,最是令人膽戰心驚。

皇後在寢殿休息,董靈鷲特許讓她不必出來見駕,若不是皇帝在這, 這種事本也不該在鳳藻宮發生, 只不過事情緊急, 她擔心孟誠怒火太盛, 沖動辦下錯事, 所以才直接趕來。

在押送許祥的紫微衛未到之時,孟誠的臉色仍舊很差,怒意未褪, 他迎接董靈鷲入座,心中猜測著或許母後要為他開恩, 畢竟許祥掌管內獄、辦了不少事,沒有功勞也有苦勞,他看了一旁的鄭玉衡一眼。

別說他了, 鄭玉衡也在默默嘆氣,一則是為了這忽然而生的變故, 二是為了他和小皇帝低頭不見擡頭見, 好不容易不用碰面,居然也因故又碰到了一起,皇帝陛下八成看見他就煩。

“母後, ”孟誠不待她問, 直接開口道, “這是大理寺司丞王兆鶴連同幾位禦史遞上來的折子。”

他起身,雙手將奏折遞給董靈鷲,董靈鷲也不必讓瑞雪或者鄭玉衡轉交,而是親手接過,垂眸掃了一眼。

“朕真是白白看重了此人!”孟誠加重語氣,“從前也不是沒有人彈劾過他,什麽酷吏濫刑、刑死逼罪、種種手段過錯,早就惹人非議,令人痛恨,朕看在他多年苦勞的份兒上,才屢屢留他職務性命,誰知道此人如此不知身份,竟然有欺主之舉!”

在孟誠眼中,孟摘月是自己的妹妹,是大殷的嫡公主,公主怎麽會有錯?就算是有,也只能他和母後指責而已,就像如今,王兆鶴雖然彈劾上書,但奏表上所指摘的幾乎只是許祥一人,至於對公主,不過是認為她識人不清、遭受蒙蔽——這也是一種手段,將皇帝所在意的人排除在外,弄出一旦留情就會牽扯到公主的表象,這樣整治起來才幹脆利落,快刀斬亂麻。

董靈鷲掃視幾眼,大約讀了讀裏面的內容,雖然文辭矯飾,但她也差不多能從話語中推測出實情。

王兆鶴托母妃入宮探問口風,遭拒求娶不成,還未死心,借著他父親王先生的身份和職務之便,依舊接近公主,只不過孟摘月對他不大上心,也根本不知道王家曾經有意於她之事,專註於察看過往刑案審判結果、搜集編撰《大殷律疏議》的有用之書,以作他山之石。

孟摘月專註於此,也不免因為這件事需要內獄的案卷,但這種事一般都是侍女去辦,然而公主卻常常親自交接,面見許祥,引以為友,偶爾會派車馬接許秉筆參宴交流……到此處,還都能以公務和賞識之情搪塞過去,然而上個月七夕,王大公子的妹妹設宴,請公主參加七夕之夜的乞巧會,公主遲遲不到,爾後王家前往的婢女相告,說公主府的侍女正在忙碌,恐怕府上另有客人。

王家小姐本就是受兄長所托,才宴請公主的,聞言覺得奇怪,便告訴了自己的兄長。王兆鶴因此陡然謹慎,暗中察看私訪,旁敲側擊,得知是內廠的許督主在府上,他這才驚醒,發覺這個自己根本沒有放進眼裏的人居然有可能得到公主的芳心,他倍感屈辱,怒火中燒,因此連同幾位對公主修法早有不滿的禦史,共上此疏。

董靈鷲看完奏折,將之合於掌中,淡淡道:“皇帝覺得是真的?”

孟誠道:“是非真假,將人帶來一問便知,就算他有抵賴,難道公主府上下侍女太監、內廠那麽多文掾內侍,就一個個都搖頭不知,謹守口風了?要真是這樣,倒是朕冤枉了他。”

董靈鷲緩緩點頭,道:“話是如此。”

“難道母後就不生氣?”孟誠按了按火氣,從旁疑問道,“母後向來寵慣著盈盈,許祥又是母後提拔的人,這種不知感恩、不思報答,反而蠱惑公主的人,母後難道不痛恨?!兒臣本做好安慰母後之心,但您穩若泰山、不發一言,兒臣實在疑惑。”

董靈鷲總不能說她早就知道,並且猜到終有東窗事發之時吧?

不說許祥,就連鄭玉衡,如果在她威勢消退之前不能自己立身、不能夠成為政局朝綱上缺一不可的人物,恐怕也有這樣的一劫。

朝中老臣對她和鄭玉衡的事就全然不知嗎?也未必,不過是因為她是太後,權勢壓人罷了,就算朝臣中有所知的、有猜測到的,有曾經見過他的,也都是人老活成精,不會輕易上書彈劾——昔日董太後的冷酷歷歷在目,即便是皇帝親政,她恐怕仍有將之掐滅在火星中的能力。

這是積威,如若盈盈將修法之事做好,順理成章地繼續參政,十年以後,她或許也有這種積威。其他人在彈劾她身邊之人時,都要稍微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。

但這世上也不乏像王大公子一樣怒火上頭的年輕人,反倒不會顧忌太多,也可能是他也跟孟誠所想的差不多——董靈鷲知道之前或許留情,但得知此事,應該對許祥之舉非常憤恨惱怒才是,怎麽可能還會庇護他?

董靈鷲道:“許祥禦前秉筆,也不少在你面前伺候吧?”

孟誠道:“兒臣慚愧,竟然沒有發覺他是這樣的人。他寡言少語,言辭穩重,不似宣靖雲那般油滑奉承,也沒有陳青航左右逢源、奉行中庸之道,兒臣甚至聽從了他的許多建言,沒想到他品行不端,這麽令朕失望!”

董靈鷲點了點頭。自己的兒子如何,她心裏大概也有個數,孟誠的缺點和優點一樣鮮明,具有比較極端的愛恨,就比如他喜歡王婉柔,就對其他嬪禦不上心、只礙於禮法和臣工們的奏請才納妃一樣,即便經過李酌李先生、商愷等人的教訓,小皇帝有所成長和蛻變,但他本心如此,終究無法太過苛求。

盈盈是他親妹妹,這就相當於親哥對妹妹的強烈愛護之情迸發,何況在孟誠的認知裏,一個身體殘缺的太監,恐怕還不如盈盈那個朝秦暮楚的前夫,連給公主做面首都不配。

孟誠說完此言,紫微衛正有人入內稟報,隨後將許祥押入殿內。

四周宮女內侍眾多,盡皆屏氣凝神,視線下垂,寂靜若死。殿內唯有許祥跪在地上,低頭向皇帝、太後行禮問安之聲。

董靈鷲接過一盞茶,輕輕啜飲了一口,轉頭跟瑞雪道:“都準備好了嗎?”

李瑞雪低聲:“早已妥善,已備今日。”

董靈鷲嘆道:“哀家以為會到盈盈拒婚之時,才能追根溯源、派上用場,沒想到這個王家子的嫉妒心這麽重,求而不得,就要置人於死地。”

瑞雪點頭稱是,輕輕附和了幾句。

兩人話語極低,只有鄭玉衡稍微能聽見一點痕跡,他正要仔細詢問,就被小皇帝身邊的近侍拉走了,一直扯到孟誠那頭。

鄭玉衡一轉頭,就看見孟誠黑著臉瞪了他一眼,好像因為公主這件事遷怒到他,對小鄭大人也不太順眼起來。

鄭玉衡閉口不言,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常服,只好留在孟誠身邊,以作殿前司近臣之職。

許祥請安完畢,還未請罪,孟誠便將一杯盛著滾熱茶水的瓷器砸碎在他身前,宣洩怒火,冷冷地道:“朕真該將你午門淩遲,受千刀萬剮之罪。”

瓷器破碎,熱水濺落在他的手背上。入殿後,捆著他的繩索已經解開,所以他才能如此行禮。許祥眼睫微動,似乎沒有被天子盛怒所驚,叩首開口道:“奴婢死不足惜,但請陛下三思而行。”

“三思?”孟誠以為他是想脫罪,露出一個涼颼颼的笑,“殺一個罪臣之身的奴婢,有什麽好三思的?主人家打殺犯了錯的奴婢,別說是皇宮大內,就是世族家中,也是情理中事。還有你勸朕三思的道理嗎?”

他說到這裏,鄭玉衡不禁稍微皺了下眉,總覺得這話聽著有哪裏不太舒服、如鯁在喉,但是他又總結不出一個具體的邏輯來,只能沈默深思。

出乎孟誠和鄭玉衡的預料,董靈鷲依舊靜默旁聽,沒有要開口的意思。

許祥俯首低語,聲音一開始有些不穩,但很快就順暢如常,他有一種難以琢磨的坦然之感,竟然讓人覺得他對這種“大禍臨頭”之兆,沒有半分恐懼和退縮,反而像是千次百次般想象過這種場面。

“此事皆因奴婢始,與殿下沒有半分關系。殿下只不過是賞識錯愛,在公事上不恥下問,此人汙蔑公主,妨礙公主跟從王先生修撰疏議的大事,玷汙殿下的清白,如若陛下因此奏疏斬殺奴婢,豈不有礙公主的聲譽?”

他若是不說這些話,皇帝還有幾分猶疑,但他在這種情況下還這麽說,那就是對孟摘月有私情私心無疑了。孟誠胸口發悶,憋得差點上不來氣,猛地一拍大腿,轉頭狠狠瞪了鄭玉衡一眼。

上行下效!都以男色獲寵!蠱惑人心、都是覬覦我娘親我妹妹的賊!

鄭玉衡心虛地摸了摸鼻尖,硬著頭皮要為許祥求情:“陛下……”

“你閉嘴。”小皇帝陰郁地道,“朕不殺你,還重用你,都是你祖墳上冒青煙!”

鄭玉衡話語一噎,還是說了一句:“許秉筆說得有道理啊……”

“朕還不知道有道理?朕是氣他果有此心!”孟誠提高了聲音。

“咳。”董靈鷲輕輕咳嗽了一聲,道,“皇帝,你跟鄭指揮使吵什麽?”

孟誠跟他吵慣了,忘了還在母後面前,緩了口氣,態度硬生生地壓順下來,回了句話:“無事,兒臣只是問一問他。”

作者有話說:

小皇帝,一個封建思想集於一身但總是備受打擊的男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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